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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3章 思退第九十一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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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3章 思退第九十一

二月初三,涼州守下了。

軍報追風到長安,內閣忙亂起來。許鶴山方被點入內閣,本就雜務加身,又要盡力熟悉人與事,光和嚴文正那老狐貍打啞謎就讓他心力交瘁。東宮那裏事務也多,李群青常要征求他的意見,他也不好一言不發。

一日得了空,他便帶著前線的戰報與擬好的書冊去見李鑒。

自那日退園爭辯後,二人尚未單獨會面。

他一入太極宮,便迎面撞上胡伯雎和另一個禁軍將領。孟汀一去,大到禁軍,小到金吾衛,職責都落到胡伯雎等人肩頭。李鑒表面溫潤寬和,實則果決多疑,他信不過胡伯雎,早就讓歸涯司暗中監視此人,一見異動就出手。

“許大人。”胡伯雎朝他行禮,擦了擦前額的汗,“陛下動氣了,我......這......”

“也不算動氣。”旁邊那將領小聲道,“冷淡點罷了,看樣子是不想與統領多說。統領您沒事替孟侯操心、提什麽世襲罔替,這麽不吉利,陛下聽了能高興嗎?”

許鶴山知道他是個直率的粗人,沒安什麽心思,擡手道:“將軍不必擔憂,我這就去見他。”

“多謝許大人......”

“這我也要說你。”許鶴山皺眉道,“孟家的世襲罔替,萬萬不要再提。”

他一掃筇竹杖,向深宮內去了。

李無傷在偏殿門前等他——不錯,李鑒又搬回那個竹柏深深的偏殿了。甘露殿頂上仿佛有劍懸著一樣,李鑒在裏邊沒待過幾日,往外跑得很勤,實在是沒個帝王的樣子。

“陛下身子可好?”他問。

“自然好。”李無傷對他耳語道,“許大人,陛下此時有些累了,別說不該說的。”

“多謝。”許鶴山點頭。

他隨著李無傷到了中堂門前。李無傷一拜後便離開了,許鶴山在門前靜默地立了片刻,垂眼時想起近來種種,竟也有些忐忑。人情是會被分歧消磨的,再如何對事不對人,破鏡也難以恢覆如初。

他一拉開門,一團毛飛到臉上。

“子覓!”

許鶴山扯著嘴角,伸手往臉上一抓,抓下來一只貍花貓。

李鑒跑到他身側,將門闔上。那小貍奴被許鶴山捏著頸脖子,一副垂頭喪氣的樣兒,兩條腿不停地蹬。他俯下身,頗為得意地瞧著它那對招子,道:“怎麽不跑了?”

“這是......”許鶴山挑眉。

“我的貓。”李鑒回身向堂中去,在小案前盤腿一坐,“來下局棋吧,子覓。”

許鶴山知道李鑒素來不喜養活物。

可這貓越看越眼熟,像極當年被帶到江陵的那一只。許鶴山轉念一想,頓時猜到是怎麽回事。他挺無奈地松了手,瞧著那小肉團跳落在地上、無憂無慮地舔起肚子,悄然移開眼。

“你可好?”

他對著李鑒,脫口而出。

“好得很。胡副統領過來時,我好不容易才把那廝藏起來,方才人一走,它就自己跑出來了,滿殿亂竄。”李鑒道,“我身邊無宮人,若不是你來了,我如今還在捉貓呢。”

他執黑子,托著腮思量起棋局。

“方才胡副統領提雍昌侯府世襲罔替,聽說你很不高興。”許鶴山隨著他落了一子,“不過,陛下,當你決議放孟汀入河西,難道沒有——你向來想得多而遠,這次倒不顧慮了?”

“他必須去。”李鑒道,“孟家的榮光是以血掙來的,他需要這份軍功,我亦需要孟氏在河西的威名,有何不妥?”

許鶴山一笑,輕易將李鑒設的圍解開。

“陛下不必問我。”他道,“於此事我本不該多言,只是想提醒陛下——智萬不可為情所脅。”

“我既無情之人,又怎會因此智昏。”

“是嗎?”許鶴山將棋一按,“那便好。”

他吃了李鑒一簇黑子,伸手將那些棋子抓過,放到自己面前。棋子落在木案上,聲聲清越,蕩於殿中。

“子覓是來過問我私事?”李鑒低著頭道。

“陛下之事就是天下事......”

“罷了。”李鑒說,“還是說說涼州吧。”

他在怕。

許鶴山看得真切,卻沒有點破,順著他的意思拿來了軍報和書策。那封軍報是孟汀親筆所寫,字跡有些潦草,內容也簡明。有信報說孟汀入涼州時,為護零昌而中了守城之人誤發的流矢,右手不便,如此看來是真的。

李鑒本要將軍報拿來看,目光落到那字上,本已觸及紙張的指尖驀地縮回,像是被灼痛了一般。

許鶴山在將河西地勢,註意著他的神色。他終究沒說什麽,接過軍報,擱置在面前,一心二用地落了子。

“陛下。”許鶴山忍不住,道,“倘若你真憂心,紇幹將軍一人也能定中軍。十二道金牌連夜發,不到三月,孟侯就能回長安見你。”

“子覓,我又沒瘋。”李鑒叩了一下玉扳指,“覆水難收。況且,這是最好的決斷。”

“最好?對陛下自己而言,還是對全局?”

“自然是全局。”李鑒擡眼,“子覓方才說,帝王無私事,此言妙哉。”

他頗自嘲地一哂,道:

“我也算知道李執老兒所用何心。”

許鶴山坐在對面,看著李鑒舉棋不定。

到如今,他無法再與李鑒站在一處看這萬象了——他捧了錢穆的靈位,用著已故老師的眼,看到一個生吞血肉、能將人心變作木石的九重天。

這皇權,能讓昔日赤忱少年窮兵黷武、妄求長生,踏上一條無情無道的不歸路。它強大過世間萬法,歷朝歷代多少英雄為之折腰,秦皇漢武皆不能與之相抗,何況是李鑒這一粒不合時宜的塵埃。

李鑒也曾說,他會渡過江,再渡回來。

許鶴山如今不敢信他了。

李鑒終於將手中那枚黑子落下來。他走了一步不得已的臭棋,等著被許鶴山圍吃。本來匍匐在他膝頭的貍花貓睡醒了,撅著腚拉了拉身子,李鑒沒在意,那肉團子忽向幾案上一跳,幾乎撞翻一盤棋,黑白全都混在一處。

“你......小崽子!”

李鑒伸手要去揪它的後頸,它往棋盤上一滾,四腳朝天,舒舒服服地蹭他的手。

“我來吧。”許鶴山看著那飛揚的貓毛,道。他要將那貍花貓抱起來,小家夥不樂意了,沖著他黏糊糊地吼了一嗓子,轉臉再往李鑒手上靠。

“還挺認生......叫什麽名字?”

李鑒把貓扔到一邊,冷著臉道:“不知。”

他回答得實誠,心裏愧疚得要死。他不知道的有些太多了——孟汀的長槍、腰間的白石,還有這只貓。至於孟汀此人,喜好何物、愛讀何書,這樣的事,他更加不曉得了。他是個不夠格的、一問三不知的愛侶。他最知道的,是孟汀愛他。

等談完了事情,他面無表情地把許鶴山送出去,回身關上了門,和那只貓大眼瞪小眼。他腦子裏閃過一排貓兒常用的名字,試探地道:“虎奴?花子?”

貓盯著他,沒反應。

他忽福至心靈,開口喊:“貍奴。”

貍花貓擡起臉,咪了一聲。

他松開按在門上的手,走過去,把貓揣在懷裏。小東西換毛換得勤,他隨便一蹭就是一巴掌的“禦賜”,衣衫前襟上也都粘上毛。

真是個難養的主。

他抱持著貓,在它眼裏看自己。貍奴又叫了幾聲,感到有溫水滴落在肚皮上,便從李鑒手裏掙紮出去,去舔舐那塊皮毛。李鑒攥緊衣袍,垂眼看著它,仿佛一瞬間洩了氣,俯下身來,將臉埋進那堆軟皮毛間。

貍奴不懂,但抱著它的這位哽咽得很厲害,最後壓不住,抱著它泣不成聲。

“我不想......我不想......”他以手背抵著額頭,斷續地帶著哭腔自言自語,“我不想那麽選......我也不想他走......”

天下蒼生見他手中權柄皆要叩首,他卻不能以那權柄隨意留下一個人。因為手持那權柄,做出理智到無可挑剔的決斷仿佛已是命中註定的天責——他以為能以此殺滅仇敵、平定四海、立不世之功,那雙刃劍的另一端竟直刺他自己的胸膛。

等哭累了,他脫了外袍,向榻上一躺,閉上眼卻不能入眠。翻過身來,他正面對著枕側橫臥的昆吾刀。

眼底潮濕又漫上來。

他擁冷鐵入懷,輕吻長鞘。

【作者有話說】

解釋:胡伯雎提世襲罔替,是說假如孟汀戰死、雍昌侯府後繼無人,是否要替孟汀過繼旁門子,小李聽了不高興是很正常的。除自己發洩外,他的過激情緒沒給任何人看到,哪怕是親如手足的許鶴山。

本周最後一更,下一次更新在周四

《賜金吾》全文已經寫完。小情侶長長久久,所有角色都有結局。小糊刺以後也會有同系列文,可以期待一下hhh

打算開一篇小短文,治愈向的,連著寫長篇真的會emo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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